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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04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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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04 章

四月末裏, 槐夏之季,天色晴朗通透,既暖和, 又有陣陣清風。農田裏散發著土香味。高粱田裏還是綠油油一片,麥浪已經由青變黃。性急的農戶守在田間, 以防自己的莊稼被人偷收。鄰近官道的田戶更是日日守得辛苦, 唯恐那些馬車牛車隨處亂走,壓了莊稼菜蔬, 自己的辛勞毀於一旦。

不過今年情況稍有不同。州府差土兵下鄉,幫老鄉守著田間地頭, 提醒四方旅人:

“小心看路!休糟蹋了莊稼!踩壞一株苗, 要你好賠!”

老鄉感激不盡, 連聲道謝:“父母官真是想著俺們老百姓哪!”

那幾個土兵笑道:“老鄉不知, 過幾日就是梁山爭交大賽, 四方來客湧入咱們濟州。因此太守大人吩咐, 要咱們守好道路, 保護莊稼, 不能讓百姓吃虧。”

話鋒一轉,道:“不過,父母官一句話, 俺們就要辛苦一整天,這赤日炎炎的, 也不多發點差餉,累呀。”

老鄉一怔,會意, 趕緊喊老婆準備酒飯,賠笑著端過來, “怎麽能讓您老人家累著呢?小的們一片孝心,上下請用。”

官兵客氣兩句,大吃大嚼起來。老鄉在一旁侍立。好個軍民魚水情。

那土兵吃著吃著,忽然撂下碗,跑到大道上,沖著一個大漢叫道:“餵!大高個!走邊上!規矩點!是來比賽的不是?——哪的人?叫什麽?”、

那大漢慌忙住步,放下褡褳,拱手道:“小人郁保四,青州人,確是來參加武林大……哦,那個全運會的。一路遵紀守法,並無逾矩之事。”

梁山給“爭交大賽”起了個怪怪的名字。江湖上眾人說起,還是管它叫“武林大會”。

郁保四說著,袖子掏出一張印刷紙:“這是小人收到的入場券。”

那土兵懷疑地看看他。這郁保四身長一丈,腰闊數圍,形貌非比尋常,往路上一站,如同一座擋路的山。臉上也崎嶇坎坷,寫滿戾氣,一看就不是什麽好人。

但聽他言語禮貌,也挑不出什麽明顯錯處,又捏捏他包裹,裏頭並無可疑利器。這條官道確實往來青州,他也沒撒謊。

一揮手,“走吧!”

但還是要警告一句:“在濟州界內,不許搞事情!好好當良民!你這麽高個子,俺可認得你了!”

郁保四連連應聲,擺開手腳走了。

走沒兩步,冷笑一聲。

他怎麽可能是良民。他郁保四綽號險道神,是青州一個地頭蛇。平時到處結交江湖浪蕩子弟。沒錢了就剪剪徑,搶搶富戶,憑著這一丈身高,往路上一站,一般人都撒腿就跑。這日子過得相當舒坦。

不過,這次他是來梁山參加運動會,不是來打架的。郁保四明白規矩,於是壓下自己的強人性子,一路上低調內斂。遇到盤問,一律配合,連罵人都沒罵過一句,變成一個溫順的巨人。

溫順的巨人行在路上,很快引起其他路人的註意。路邊來了一個車隊。最頭裏的一輛騾車裏香風陣陣,裏頭想必坐著個女眷。後頭跟著幾輛沈甸甸的騾車,裏頭擠著侍女和行囊。旁邊走著幾個小廝。似是個中產人家婦女出游。

牽騾的小廝閃著一雙機靈的眼睛,朝郁保四拱手而笑:“壯士,有緣同行,前面有個村店,一起喝口茶?”

這話的潛臺詞是,咱們一起走,你給我們當個免費保鏢,我們包飯!

郁保四欣然接受,甕聲甕氣地問:“不敢動問主人家高姓?”

那小廝答:“我們姓趙。我家相公在外做官,夫人是去投奔他的。”

這年頭江湖不太平。那少婦獨身上路,雖然帶了一群從人,總歸容易被人輕視。找個身強體壯的社會哥結伴行走,心裏頭更踏實。

但那小廝還是不敢完全信任陌生人,於是擡出一家之主的名號,表示我們是官宦眷屬,不可輕慢。

郁保四也樂得有個伴。跟官夫人的車隊一塊兒走,不至於被人來來回回的盤問。

喝茶休息的時候,有個人來問路:“打攪壯士。敢問去水泊梁山,是這條路麽?”

郁保四擡眼一看,只見一個身材厚實的壯漢,眉濃眼鮮,骨相崎嶇,白晃晃一個下巴,想必是剛剛剃了髭須。只是他似乎感冒著涼,用布纏了腦袋,也不嫌天熱,額頭上浸出密密的汗來。

原來是個病漢。郁保四想,病成這樣,就算是去梁山打擂參賽,估計也只是重在參與,不會和自己造成威脅。

於是很友好地回答:“前面岔路口轉右便是。不敢動問足下尊姓?”

那病漢猶豫一下,才說:“敝姓金,賤名不足掛齒。”

郁保四笑道:“原來是金兄。若擔心迷路,不如一齊走?”

那病漢連聲道謝,也叫了茶水酒肉來吃。他雖然生病,胃口卻好,也不差錢。一個人吃了兩斤面餅、一斤牛肉,又叫了酒館裏最好的陳釀,看得郁保四口舌生津。

那病漢友好招呼:“來來,交個朋友,一起來喝。”

結賬上路,過不得一刻鐘,又有一個胡子花白的鄉紳,騎著馬,帶著個醜臉仆從,加入到隊伍當中。

“獨龍崗李應。”那老鄉紳笑呵呵地自我介紹,“人稱撲天雕。這是我的仆從杜興。有事吩咐他t z,叫他鬼臉兒就行。”

郁保四也聽說過李應大名:“李家莊莊主,久仰久仰。您也是去梁山打擂的?”

李應笑道:“一把年紀,早練不動武啦。就是去瞧瞧江湖上出了哪些傑出的後輩。”

他忽然擡頭,一個單身騎馬的俠女從他身邊走過。李應瞇眼辨認,叫道:“三娘!三娘!一起走哇!”

俠女回頭,卻並沒有停下來相見,朝他揮揮手,頭也不回地策馬而行,不一刻就走得遠了,只看見鮮紅的發帶隨風飄揚。

李應略微尷尬,生怕新同伴誤會,笑著解釋道:“是相鄰莊子裏的女娃,我看著長大的,熟絡得很,就是性子有點孤僻。隨她去。”

郁保四道:“扈三娘?聽說功夫不錯,想來看不上咱們這些粗人。”

扈三娘押鏢運貨,時常經過郁保四的地盤。但郁保四忌憚她武功,從來不敢招惹。此時跟她擦身而過,被她無視,不免有些酸溜溜。

但他此時的人設是“老實人”,於是也不多言,誇一句她的本事,也算盡到江湖禮節。

騾車簾子掀開一角。那趙家夫人聽著一幫江湖人士寒暄,終於忍不住好奇,探出來瞧了一瞧。她約莫三十來歲年紀,婉約清瘦,一雙眼甚是靈動。

幾人結伴行了十二三裏路。路上倒是有江湖宵小探頭探腦,尋思撈點油水。但一眼看去,幾個男客都身形矯健,似有功夫在身;再聽眾人議論,大多都是去梁山參加運動會的,那更是不好惹的主兒,於是都恭敬讓行,有的還主動搬開了路障。

再過半日,又有兩個豪客從邊路匯合。其中一個面如重棗,一部美髯,如同關公在世,只臉上一道金印,也不掩其豪邁氣質;另一個生得龍眉鳳目,氣宇軒昂,一身綾羅綢緞,倒像是流落民間的皇親貴胄。

“啊,都是去梁山的嗎?”那美髯公笑道,“正好一路同行。在下鄆城朱仝,這位是人稱小旋風的滄州柴大官人。不敢動問各位大哥姓字?”

郁保四、李應、杜興趕緊圍攏,排列組合地交換了一番“久聞大名如雷貫耳”,高高興興地組隊開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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騾車裏,那官夫人忽然問道:“可是大周柴世宗嫡派子孫,有敕賜誓書鐵券的柴氏家族麽?久仰久仰!”

總算有個認識的名字了!她學著這幫江湖客的口吻,也說了一句“久仰”。

柴進見這官夫人平易近人,言語中頗為豪爽,當即笑著回道:“夫人謬讚了,在下草民一介,不是什麽皇族嫡系——倒是夫人貴姓趙,想來是宗室貴女,柴某失敬。”

騾車裏頭的官夫人沈默片刻,笑道:“我不是什麽宗室。姓趙的是拙夫。我自姓李。”

一眾豪客紛紛招呼:“李夫人。”

巨人、病漢、鄉紳、遺老、勞改犯,一行人護著個官家騾車隊,大搖大擺走在路上,倒像個馬戲團,路人紛紛側目讓行。

麥田漸稀,官道直伸出去,兩旁鋪開一個小市集。柵欄門口守著兩個官兵。李夫人令小廝上去交涉幾句,官兵便爽快放了行,沒有盤問其餘人。

另一個小廝早就一路小跑,找到集上最大一家酒店,包了場,叫了燒雞、燒鵝、炙羊肉、鹵雞腿,並菜蔬鮮湯、面餅糕點,流水價送到桌上。

“我家夫人說了,相聚就是有緣,今兒眾位大哥吃喝,都算在我們賬上!”

一眾豪客趕緊推辭客氣:“不能勞煩夫人,我們肚子大,吃得多,要把您吃窮嘍。”

柴進尤其著急:“這怎麽行呢?應該是柴某請客,不行不行,放著我來……”

他當了十幾年伯樂,收納天下豪傑,花錢有如流水。任何一個飯局,只要有他柴進在場,別人吃到肚歪,也別想掏一文錢。

如今,有人跟他搶這個東道主的位置,柴進第一反應就是不幹。

但爭了幾句,發現爭不過。人家是正兒八經的宗親官夫人。柴進在江湖裏名氣再大,也只能屈居人下,不敢搶她風頭。

平生頭一回吃別人的白食,柴進吃得味同嚼蠟,心情覆雜。

其他幾個人倒是興高采烈,一邊大嚼,一邊暢想著幾日之後的“全運大會”,梁山上會多麽熱鬧,自己如何一展身手,哪些地方一定要參觀打卡……

那李夫人身份不同,自去酒樓雅間用餐。但小地方的鄉野酒店,雅間跟大堂也就隔一個簾子,完全隔不開聲音。

沒吃幾口,就見一個使女從雅間裏出來,朝各位好漢深深萬福:“我家夫人……”

郁保四帶頭道歉:“啊,我們都是粗人,聒噪了些,見諒見諒,我們不吵了。”

幾位好漢都是雄霸一方的豪傑,但此時吃人嘴軟,況且都是奔著和平比賽去的,都收起那草莽性子,非常禮貌地道歉。

那使女卻道:“不不,夫人不是嫌你們聲音大。我家夫人聽你們說了一路什麽打擂,什麽‘全運會’,甚是好奇。那梁山據說不過是個盜匪蝸居的水泊,又怎麽會有此熱鬧?

眾好漢哈哈大笑:“夫人見多識廣,但你的消息早過時啦!五七年前,梁山確實是個強人窩點,正經人都繞著走。但現在不一樣了……”

大家酒意湧上,大著舌頭,七嘴八舌地給局外人科普,這梁山眼下多麽家大業大,守護一方鄉裏,官府不但剿不掉,甚至有時候還得跟他們合作……

聽得那使女如醉如癡,都忘了轉身回話。

那李夫人顯然也深受震撼,雅間裏靜默許久,才說:“我也行過不少地方,竟不知世間還有這等遺世獨立的俠義去處。”

忽然吩咐那使女,問外間眾人:“聽你們講,去那武林大會,須收到英雄帖、入場券。這入場券在哪裏能得著?我行程不急,也想去瞧個新鮮,不知那山寨是否接納女客?”

眾人面面相覷,都不敢爽快說是。梁山眼下雖然森嚴整齊,到底是草莽去處,罵街粗話連天飛,不雅糙漢滿山跑。萬一唐突了官夫人,自己擔不起這責任。

“來人,”李夫人喚小廝,“對面有個唱曲的班子,給請過來,給各位英雄佐餐助興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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